接到老师电话的那一天，我走在路上差点又被车撞了。
——林昕羽会去哪里呢……
在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的路上，我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。
而我拿着东西从教务处里走出来的时候，正好碰见了赶来取通知书的林昕羽。我们都愣了一下，我并没有去刻意闪躲她的视线，反而是她主动避开了我的视线。
我的双眼跟随着她的身躯，直至她走进办公室。
而当她出来的的时候，我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她手中的那个信封，隔着一层塑料袋，我并没有认出是哪个学校。
“天霖，走吧，我们边走边聊吧。”
“你一个人来的？”
“嗯，我爸妈都出差去了，现在家里只有我和我妹妹。”
“你还有个妹妹呢，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？”
“我叔叔的女儿啦。”
这个话题很快就迎来了终结。我们都在极力避免提及未来的去向，仿佛在害怕着什么。
——比起害怕，我更加相信她。
这是我之前给黎一谦的答复。
“我要去北方了。”
最后，我还是选择了先开口。
“……我在南方。”
最坏的结果……是吗？
“哈哈哈，造化弄人……”我苦笑着，微微低下了头。
“写作，还要继续哦。”
“嗯，肯定的。好不容易开始的东西，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放弃？”我看向她，“好不容易争取到手的东西，也一样，不能随便松手呢。”
默默地牵住她的手，我的心脏快要蹦出来一般使劲地跳个不停。
“你在害怕呢。”
林昕羽露出了鬼灵精怪的笑。
“当然害怕啊……月宸前不久才跟一谦分手了，原因就是异地啊。”
“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吗？”
“当然信得过……”我犹豫了一下，还是说出了那句话，“比起害怕，我更加相信你。”
“那我……可能要让你失望了。”
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，还自顾自地往前走着，我们的手，而她却停了下来。我们的手自然而然地分开，这时我才意识到，她刚才说了什么。
回过头，看着面前这个还在对我微笑着的女孩，仿佛一瞬间，陌生了许多。
“昕羽……你是……什么意思？”
“我们，分手吧。”
干净利索的发音，没有任何拖沓，也没有任何听错的可能。
“你在说什么呢……”
“对不起。”
笑着道歉的她，变得越发陌生了。
“我能……问一下为什么吗？”
“因为，我们要分开了。”
“分开又怎么样？我从来不觉得……”
“我对自己，没什么自信……”
没有自信是什么意思？难道我不在身边，就会轻易地心猿意马吗？还是说……不论我是不是和她在一个地方，她都已经准备和我分手了？
“天霖……我相信你能够找到一个比我还好的女孩，所以……呐。”
“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……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？我为什么会从失落中走出来，你还不明白吗？”
“我最近想了很多。我们可能都弄错了，‘喜欢’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。”
什么意思？难道林昕羽想说，我错把对她的感激理解成恋情了吗？不……这种问题我早就已经考虑过了，早在文夕那件事的时候……本应决定袖手旁观的我，最后还是对你伸出了援手，这是为什么？
然而，林昕羽的这句话，却回答了我另一个猜想。
“你……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和我分手的……”
“别问了……天霖。”
“……不能说出口的答案是吗？我还真是被你小看了太多啊……”
释然……就是这种感觉吗？好像直面这个在我想象中无比痛苦的现实，并没有多么扎心。难道我的潜意识，早就已经意识到这件事了吗？
“天霖……我们还是朋友吧。”
不……我根本没有坚强到能够在短短的几分钟内，接受这一切，然后笑着对她说再见。
“从我心里，滚出去。”
耳边的声音，是一个因为极力忍着泪水而有些模糊的声音。
“为什么……”
“反正……反正我也就是这样的人，小丑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，其实根本就没有人关心我在想什么，在做什么……小丑只要把观众逗笑就好了，为此不管再怎么丢人都无所谓……”
而第一次出现在这个除了自己以外什么都没有的世界里的人，却是你，林昕羽。
“不是的……我没有这么想过。”
“啊……我早就知道的，我其实根本配不上你。我们成为恋人的那一天，现在想起来简直太过奇幻了。”
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，这种感觉，在和林昕羽交好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，但是这一刻，我的时间非但没有前进，反而一直后退着……最后，回到了原点。
林昕羽沉默了，她只是笑着，无言地笑着。
“哈……”我长出了一口气，“林昕羽，后会有期。”
我转过身，继续往前走去。
这个大太阳真是不给情面，这种时候应该下大雨才对……不然被她发现我滴在地上的眼泪怎么办……
回到家，我倒在了床上，看着天花板，脑子里空无一物。
这种感觉真的是久违了……泪水从脸庞上缓缓滑落，浸湿了枕头，那种奇妙的触感，难以用语言描述，非要说的话，那就是心碎的感觉。
三天之后，在老家，我参加了月宸的升学宴。果不其然，这个丫头分数还是比我高上不少。嘛，这种程度的事儿，家里人也应该早就习惯了。身为长男，却不务正业，学习也不怎么努力，即便如此还能拿到这个分数，或许已经是他们意料之外的事情了。
“老哥，看起来没什么兴致啊。”
这个妹妹，撇下一众宾客，居然找到了我怕这个在会场外头吹风的老哥。
“我一向不喜欢这种事儿的，而且，酒席的菜哪有家里的好吃。”
酒店前的广场上，是一大片花田，如今正在夏日的阳光中盛开着。
“你倒是好啊，寂寞了没多久就能回家……我还要去一个那么远的地方。”
月宸并没有去到离家太远的地方，这也是分高的好处吧……那个学校，即便是分数最低的专业，比起我的分数，也还要高上几十分。
“怎么了，离开我几天就寂寞难耐了？”
“去你的，臭丫头。”
“是是，你也叫不了我几句臭丫头了，我就不反驳你了。”
“嘁……以后，还准备写小说吗？”
“当然，不管怎么说，外快还是要挣的嘛。钱这种东西谁会嫌多？”
“想不到你还看的挺开的。”
“嘿嘿。”
月宸小恶魔般笑了笑，随即又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。
“老哥你呢，那个学校，那个专业，都不是你想要的吧？”
“没办法，志愿也是弱肉强食的，我以前没得选，现在也一样，要说为什么的话，那是因为我在某些方面，根本就没有长进啊。”
“这跟老哥你自己没关系吧。”
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，但是有句话叫，‘子不嫌母丑，狗不嫌家贫’。我的命都是他们给的，事到如今再去怪他们，岂不是太没有良心了吗……”
“唉……”月宸叹了口气，“老哥你真的是个好孩子，好到让人怀疑你的青春到底有没有叛逆期。”
“不给家人添麻烦，我就已经满足了。既然他们觉得，我想做的和他们想要我做的不一样这件事，会让他们困扰，那我听他们的就是了。”
然后我的胳膊就被月宸狠狠地掐了一把。
“开什么玩笑？你的未来要让父母帮你选择吗？”
“事到如今我还能怎么办。”
我这时候的语气，大概平静得吓人吧。看着面前的花田，我的眼睛有些花。
“老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？”
“不知道，除了写作，其他的任何事，我都没有想法，也都与我的想法无关。”
“……唉。我有你这么个老哥，真的是太好了。如果你没有听话到那种份上，家里人也就不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我身上了吧。一想到以前看着的那个高大的背影，其实是一个已经放弃抗争的家伙，我就心疼。”
“高大什么的……我从来就不怎么高大。濮天霖这个家伙作为人类，简直坏透了。”
濮天霖这个家伙，作为人类来说，简直就是所有负能量的集合体，是一个无论何时被消灭都不奇怪的存在。
“感觉老哥你变了很多啊，以前你消沉的时候，可没这么健谈。”
“因为看开了啊，要是看不开，人根本活不下去的。”
“早就觉得老哥你其实是个大叔……你不会真的是大叔吧？”
“你这句话我早在别的地方就听过了，你理解成我已经累了也可以。我确实累了……谢谢啦，听我啰哩吧嗦说了一堆。”
“客气什么，谁叫我是你妹妹呢。”
月宸走回了会场，我还是站在外头吹风。
——好热啊。连风都是热的。希望那个我即将要去的城市，不会热成这个样子。
头有点晕……还是进去吹吹空调吧。
——继续这样下去真的好吗？去到不想去的学校，学习不想学的东西……这样下去迎合他人的想法，我真的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出路吗？
怎么想都得不出结果，是不是说明，我作为一个人类，迟早会完蛋呢？
“靠，走一步算一步吧。”
我自言自语着，推开了会场的门。
虽然是完全预料不到的未来，但却也是完全不想体验的未来，这种矛盾的心情，除了我之外世上大概不会有第二个人了吧。如果可以的话……如果可以的话，让我再选一次，我是不是还会走上这条毫无期望可言的路呢？
趴在窗边，看着窗外的繁花，时不时喝一口手中所剩无几的饮料，在这个避开了所有亲友的角落，才能够稍稍安静下来。
从老家回到家中，我继续着写作，虽然几乎没有任何头绪，没有任何灵感，只是毫无目的地在写，但是，我还在写……至少，至少我想用这些僵硬的肢体动作，提醒自己，这世上还有绝对不会背叛，也绝不会对我说对不起的东西在。
一边，我推掉了暑假里所有的喜酒，另一边告诉家人说要出去吃饭，一来一去，我无论在外面做什么，都不会有人察觉到。
然而……
“欸，那不是天霖吗？喂！濮天霖！”
正坐在常去的甜品店里码字的我，突然听到了窗外传来的喊声。一扭头，一张熟悉的脸正靠在玻璃窗上，看着电脑屏幕上的一切。
“你不是说有事儿吗？怎么有功夫坐在这里喝茶？”
然后我的对面就多了两个人，邓墨灵和安之芸。
“不好意思，如果你们没有别的事的话，我要走了。”
“……等等！”
出声阻止我的并非安之芸，而是邓墨灵。
“有什么理由吗？”
“我不去聚会，需要理由吗？而且我本来就……”
“你刚刚，是在写小说吧。”
“你在说什么啊？小说？我像是会写那种东西的人吗？”
真是难缠，好死不死偏偏遇上这俩缺心眼的。
“那你敢不敢把电脑给我们看看？”
“……”
我下意识地抱紧了手中的电脑，而坐在对面的安之芸眼神一闪，似乎捕捉到了我的动作。
“算了算了，你也有自己的理由，墨墨，我们……”
我把视线移向了窗外，因为我感觉邓墨灵的直勾勾地看着我，让我安定不下来。
“芸芸你先走吧，我有话要跟天霖说。”
“啊？”
安之芸说到一半的话，被邓墨灵打断了。
“放心啦，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
“哦……哦。”
很显然安之芸并不想走，但原因只是她长了个猪脑子而已，不过就算是猪脑子，也该看得出来这时候要干什么。
确认安之芸离开之后，邓墨灵开口了。
“之前的事，谢谢你了。”
她说的是我帮她和安之芸和好的事情吧……其实放着不管，她们俩也会和好的，我只不过起到了点催化剂的作用。
“不客气。”
“发生什么事了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
邓墨灵无奈地摇了摇头。
“你真的觉得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己处理吗，天霖？”
“反正也不会有……”
“你根本没有尝试过吧？你只是在害怕，所以才主动疏远我们的对吧？”
句句扎心，你的针灸功夫真不错。
“呼……”
但也正因为她的直言不讳，我决定稍微说说自己的事。
“你下午没事吧。”
邓墨灵笑了，仿佛在说，你终于被我攻陷了，而这个笑容让我感到十分不爽……大概是因为我轻易地就看穿了藏在这笑容背后的想法吧。
“没事儿，随时洗耳恭听。”
“我好像什么都没说啊……”
“有些事情不说出来，根本不知道怎么解决啊，就好像那时候我和芸芸吵架一样。”
——不不不，你们俩是真的放在那不管都会和好的那种。
“喝点什么嘛……我请客。”
“哟，看不出来咱们班最抠的濮天霖也要请客了？”
“……”
邓墨灵在毕业之后变得比以前活泼多了，不过班上这些同学在毕业之后多多少少都有些变化，唯一没有变化，甚至还在倒退的人，或许只有我了吧。
“发什么傻呢？”
“啊啊……”
我回过神来，如果邓墨灵不在，我可能又在坐在这儿想些有的没的。
“说说吧，出什么事儿了？同学聚会也不去，躲在这么个地方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儿。”
“……”
我依旧沉默着，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。
“好啦，芸芸又不在，你写小说的事我没有说出去，放心好了。”
邓墨灵点的冰咖啡已经送到了，而我还是没能挤出半句话。
“你不说的话，那我就要猜了。”
等等……我还在组织语言……
“你是不是……失恋了？”
我猛地抬起头，看着桌子对面这个笑着的女孩，这个笑容让我一瞬闪回到了林昕羽说出分手的那天，她从始至终都在笑着，那个曾经一直支撑着我走下去的笑容，也在那一刻迎来了终结。
“……不会，真的说中了吧。”
邓墨灵歉然地笑着，视线四处游离，有些尴尬。
——说到底，这也只是我需要面对的众多残酷中的一个……是吧？
“不用感到抱歉。”
说出这六个字的声音，颤抖得不像话，但我终究还是说了出来。
“呃……嗯……”
“是我稍微玻璃心了一点，没关系的。在最开始的时候，我就应该想到有这么一天的，人有离合，月有圆缺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。”
——是这样的吗？我真的能彻底放下这段过去吗？
“那个……是，林昕羽吗？”
“啊？”
邓墨灵突然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。
“你们俩的事儿早就不是秘密了……你不知道吗？”
“但是……”
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，在我们这种班，谈恋爱这种事瞒得过初一，瞒不过十五……绝对不是我八卦啊……我也是听别人说的，但是看他们都很肯定的样子……”
我自然知道邓墨灵不是那种人，但是我居然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察觉……难道那段时间我有这么沉湎于这段已经完结的感情吗？
“那个……天霖你也别太惊讶了，都说恋爱中的人是傻瓜嘛……不过我想，他们没有拿这个事调侃你，大概是因为平时你看上去不怎么平易近人吧。”
“……算了，如果那些人真的来调侃我，我也没法给他们什么反应，毕竟说的都是事实……”我整理了一下思绪，“那些事都无所谓了啦，反正都已经分手了。”
仿佛一瞬间想通了一切，对……和我分手的人，是我的恋人，我遇见的只不过是无数人生命中的常事而已。我既没有被同伴背后捅刀，也没有遇见二五仔什么的……只是简简单单地和喜欢的人分手了而已。
“诶？”
“伤口是会愈合的嘛，一直执着于那个看不穿的笑容也不是办法，既然分了，那就去他妈的吧！谢谢你啦，邓墨灵。”
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，这种事放在感情上的话，不能算放弃吧，毕竟我已经拥有过了，而且也没想过要抛弃，至于林昕羽口中那个模糊的理由，我也不想再去思考了，不管是异地还是新欢，后面发生的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了。
因为分手之后的我们俩，只是邻居加初中同学的关系而已。
“这不是你的演技吧？翻脸翻得这么快……”
曾经被我演过的邓墨灵，看来因为那件事儿留下了点心理阴影。
“不是。我可以肯定地回答你……上次骗了你真是不好意思。”
说到底，你也是个不会安慰人的家伙，不过对我来说，这种能够没心没肺、一针见血地戳中问题的人，才是我最需要的吧。
“那是周瑜打黄盖……”
嗯？周瑜打黄盖，一个愿打一个愿挨？心甘情愿被人骗还行？
“哦对了，我最近写了一篇文章，拿去投稿了哦。”
我刚想开口问邓墨灵这个“打黄盖”是什么意思，话题就被转移了。
“是嘛？结果呢？”
“嗯……大概这一期《青空》不出，下次也不会征用了。”
我看了一眼手机的日期，正好是《青空》新一期发行的日子。
“你和安之芸是出来买《青空》的啊。”
“但是现在她被我赶走了，就麻烦你陪我咯。”
我看了一眼外头的阳光……感觉能晒死一万个死宅。
我咽了口口水，悄悄地瞟了一眼邓墨灵，她似乎在期待着我的回应。
“事不宜迟，走吧。”
我怎么也不会想到，因为偶遇邓墨灵，我解开了一直不愿意面对的那个其实并不严重的问题，而更令我想不到的是，我见证了日后一个著名作家——剑之繁花，也就是邓墨灵的起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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